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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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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恭喜了。”

森鷗外托腮看著我和夏油傑, 優雅的面容上掛著得體的笑容。

他穿著幹凈的白色風衣,看上去像個好人。

說的話也是好話。

“鈴溪小姐要當媽媽了。”

旁邊是疑似他子嗣的一位金發小女孩,正開心的和賢治在玩魔法牌。

“謝謝森醫生。”

回過神來, 是夏油傑先開口道謝了。

已經三天了, 他的表情還經常像是置身夢中。

實際上在森鷗外來荼蘼教做客之前, 夏油傑已經帶我去有一定規模的正規(劃重點)醫院抽血檢查過了。

因為我從伊哈特伯村回來後,變得很嗜睡, 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倒是能吃能喝, 甜辣都不忌口。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 懷孕一個月。

人類對孕育生命這種事, 情感是相當覆雜的。既有對新生的向往和愛意,也有好奇和恐懼。但大部分時候, 前一類都是多於後一類的。

這與有沒有術式和咒力毫無關系,這是人類的本能。夏油傑是人, 也不例外。

他盯著檢查報告單看了很久, 我懷疑他都能把每一項數值都倒背如流了,唯獨把我提醒的那句“他可能是只猴子哦”拋在了腦後。

也因此, 他甚至沒有註意到森鷗外這句話裏缺失的地方。

——只是恭喜我, 卻沒有恭喜他。

並且對我的稱呼也發生了變化。

第一次見面時, 森鷗外叫我“夫人”, 但他現在叫我“鈴溪小姐”。

我有孩子了,稱呼卻被往前發展了。

夫人。鈴溪小姐。

恭喜我。沒有恭喜夏油傑。

我不知道是不是懷孕讓我變得敏感多疑,還是我天性如此, 我微妙的感覺到, 在森鷗外的眼裏,夏油傑仿佛已經是個不存在的人了。

“這麽算的話, 預產期是明年的夏天。”森鷗外笑著說,“但願不是個苦夏。”

苦夏一詞令氣氛有些尷尬,我和夏油傑不約而同的看了對方一眼,又聽森鷗外幽幽道:“祈禱天氣涼快一點吧。”

“森醫生,這位小朋友是你的女兒嗎?”夏油傑岔開了話題,他對苦夏的話題不感興趣,對女兒的話題很感興趣。

森鷗外還沒回答,手裏拿著牌的小女孩突然擡起臉,瞪了夏油傑一眼:“你去死吧。”

“愛麗絲醬!”森鷗外低聲呵斥道,“你這樣太沒禮貌了!”又趕忙轉頭對夏油傑道歉:“對不起,夏油教主,愛麗絲醬被我寵壞了,我回去會好好教育她的。”

“沒事,不要罵孩子。”

雖然被罵了去死,但是夏油傑只有一瞬間的詫異,並沒有真的動怒。

我現在的體質,無法判斷名為愛麗絲的小女孩是不是術師,但看夏油傑對她的包容,應該是。

森鷗外催促愛麗絲:“愛麗絲醬,快點向夏油先生道歉。”

“哼,我才不要!我最討厭林太郎了!”愛麗絲丟下手裏的牌,一溜煙跑遠了。

“愛麗絲醬!”

“森醫生,沒關系的,對小朋友不要太兇。”夏油傑趕緊勸住了他,“你今天來,不是找我有事嗎?”

“哦,我差點給忘了。”森鷗外抓了抓頭發,“你要的情報——”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視線移到了我身上。

我放下茶杯:“賢治,你和我去找愛麗絲小姐吧。”

背對著夏油傑,我看不到他對森鷗外使了什麽眼色,但我知道只要我在場,他們就不可能說真話。

“好呀!”賢治十分喜歡愛麗絲,立馬答應了。

我牽著賢治往院子外走去。

那裏修建了幾架秋千和一座小噴泉,愛麗絲就坐在其中一架秋千上,指間抓著一只蝴蝶。

她見我來了,挑了一下眉毛。

少女因為這個舉動而略顯成熟。

然而下一秒她又松開手指,嬌氣的喊道:“賢治,我的蝴蝶飛走了,幫我抓一下嘛!”

“是!”賢治對別人的求助都很重視,掙開我的手,朝著那只可憐的蝴蝶追了過去。

——怎麽看都像是支開他的節奏。

前提是,愛麗絲並非小孩。

如果她是森鷗外安排的傳話人,就像雲咲一樣……

“愛麗絲小姐。”我俯身替她整理頭發上歪掉的蝴蝶結,她沒有拒絕,瞇起眼睛看著我——或者說,打量著我。

這個表情就更不像是小孩了。

我:“你是人嗎?”

愛麗絲:“……”

這個問題問出來,我意識到我口不擇言了。

“失禮了,對不起,我想說的是,愛麗絲小姐應該不是普通的小孩吧。”

愛麗絲的手指覆在秋千的繩子上,等我替她綁好蝴蝶結站到一邊,她就晃起了秋千。

“林太郎說,他和你的爸爸以前認識。”

林太郎……我隱約記得,愛麗絲對森鷗外的稱呼就是“林太郎”。

林太郎和我的——嗯?

他認識光溪?

秋千停下了,愛麗絲突然笑了一聲。

這個笑來得很突然,像是陷在某種長遠回憶裏的人,幡然清醒後對往事作出的審判。

她實在不像個孩子。

“林太郎知道好爸爸是什麽樣的。”

我沈默了片刻,問道:“所以呢?”

“你的孩子,”愛麗絲的目光朝下,沒有任何目標的看著地方,“有沒有這個爸爸都無所謂。”

“愛麗絲姐姐,我抓到蝴蝶了!”

在賢治回來之時,她又若無其事地蕩起了秋千。

……果然。

森鷗外已經毫不掩飾要除掉夏油傑了,他甚至直接告知了我,難道就不怕我告訴夏油傑麽?

有兩種可能性。

第一種,他認為就算我告訴了夏油傑,他也能解決掉我們兩個。

但夏油傑並沒有那麽菜,實力是森鷗外認可的,否則他現在也不用虛情假意的給夏油傑提供什麽情報。

情報……?

他會給夏油傑什麽情報呢?

第二種,森鷗外知道我不會告訴夏油傑,他也許還想和我合作。

畢竟我還欠他一個人情。

假如沒有森鷗外安排太宰治幫忙,我無法順利消除光溪的實驗數據,也無法幫助雲咲解決殺人鬼為父母報仇,更沒法讓夏油傑對我失去殺意。

對,還有太宰治。

“愛麗絲小姐,請幫我向太宰先生說聲謝謝。你認識他吧?”

“認識。”愛麗絲轉過頭,面無表情地朝我攤開了手,“但是你要自己去說哦,我討厭他。”

她纖瘦的手掌裏,躺著那只蝴蝶的屍體。

翅膀已經被揉碎了。

……

森鷗外離開後,夏油傑的心情出奇的好。

“有什麽事讓你這麽高興的嗎?”

到了喝下午茶的時間,廚房送來了一些點心和紅茶。

“當然有啊。”他撐著臉,連眉角都帶著笑意,“也許我以後就不用再費那麽多力氣,收集那麽多弱雞的咒靈了。”

這話說的,好像有誰逼他似的。

不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嗎?

“哦,那恭喜你。”我想了想,還是提醒了一句,“不要太相信別人的話,踏踏實實的做教主也是不錯的。”

雖然荼靡教的教主也不是什麽正規職業,但給人祓除詛咒還能騙錢,也還算安穩,至少……沒被咒術屆徹底清除。

對現在的夏油傑,我不敢求多,只求他別作。

“等一下,你不收集低級咒靈,那你收集什麽?”

我也不指望勸說他放棄他的目標,但是能拖住他,我是會盡量拖的。

折磨和磨合,不說褒貶詞性,但表達的態度一個偏向消極,一個偏向積極,卻都有磨這個字。

什麽叫磨呢?

我和他這樣,就是磨。

“特級。”夏油傑低頭喝了一口熱茶,“一只特級咒靈,可以抵得上無數只低級咒靈了。”

“特級咒靈有那麽好找嗎?”

“不好找,所以才需要情報和方案。”

“餵,不要去吧。”我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差一點就說出森鷗外不是好人了,“……那麽稀有的咒靈,一定很危險。萬一你失敗了呢?”

失敗了就會死。

而且按照森鷗外說的態度來看,夏油傑這次必敗。

“你對我有點信心,我沒那麽容易死。”

“可是,”對不起了,森先生,我在心裏默默地道了歉,然後提醒道,“你就不怕這是一個圈套?你和森鷗外關系這麽好嗎?”

“我和他關系不好。”夏油傑淡聲道,“他不是什麽好人。”

……原來他知道。

“那你還和他親如兄弟?”

“客套而已。我只是需要他的情報,在這一點上,他不會騙我。”

“那特級咒靈在哪裏?”

“在……美國,路程有點遠。”夏油傑移開我的手,拍拍我的手背,“過陣子我要出國一個月,會把你和賢治先送回伊哈特伯村。”

“我不能留在荼蘼教嗎?”

“我怕這裏不安全,找我尋仇的人太多了。我不在這裏的話,沒人保護你。”夏油傑垂下眼睫,聲音變得更加溫和,“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你要更狡猾一點。”

我的手指下滑,拽住了他的袖子,摸到了冰涼的紐扣。

那顆花紋紐扣,很突兀又很執拗的出現在了一件袈裟上。

作為咒術師的象征,它被主人拋棄,被從血海中撿起,被清洗了無數遍,最終原路返回——回到了主人的身邊,縫在了他的衣服上。

它若能開口,必然對這段跌宕離奇的經歷也有很多感言。

但不知道它能不能回答出,當主人不再是咒術師,而走上了截然相反的路時,它的這份執拗,到底還有沒有意義?

“夏油傑,我還有一個問題問你。”

連名帶姓的叫他時,他的表情總會出現輕微的不適。

他知道我又要舊事重提。

“你,後悔嗎?”

“後悔有用麽?”他彈了一下我的額頭,“我不會徒勞無為的自虐。”

“你真的覺得你做的對嗎?”

“正確與否已經不重要了,我選擇的路就是這樣的,我會把它走完。”夏油傑笑了笑,“好了,討論就到這裏,我不想再跟你談這些,我說謊你要生氣,我說實話,你也要生氣,橫豎都是生氣,不如我們換個話題吧,你答應給我寫的詩,一千萬我已經付了,詩寫好了嗎?”

“……沒,寫不出來,但是錢不會退了。”

“這麽黑心?”

“因為我是狡猾的猴子啊。”

其實是寫了的。

【蝸牛爬上葡萄架 葡萄已掉光

秋風吹開新篇章刀尖抹蜜糖

瞳孔裏倒映 理想的影子

在前方的征途 搖搖晃晃

踩著術式的分界線

於廢墟之中 撿起向日葵

大海流向黃泉

星辰燒成骨灰

向生而死 冥頑不化

你與世界皆無望

或許該冬天埋

或許會春天見

留一個期待吧

畢竟這是豐收的季節】

——《在秋天寫給夏油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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